鄧小平與中共前途
1987.11.02
雷聲週刊
楚 揚
中共目前正在舉行「十三大」，這一政治會議引起了世界各國的注目，光是在北京採訪「十三大」會議的中外記者，就有四百多名，其中包括了各國十二個電視攝影隊，將會議訊息，不斷的向全球各地播送。外電說，一次政治會議吸引了如此龐大的記者團，是破世界紀錄的。
鄧小平的成敗在此一舉
世界各國何以如此注視中共這一次黨內會議？一方面是由於中國地大、物博、人眾，全球四分之一人口的未來動向，影響全世界之未來發展至鉅，不能不予以密切注意；再則中共今日控制中國大陸，鄧小平又有意進行「改革」，準備將中國大陸從「左邊」往「右邊」拉，能不能拉過來，這次「十三大」是一次關鍵性會議。如果失敗，鄧小平將沒有機會東山再起，再來一次了，因為他今年已經八十三歲，已經快走到人生旅途的終點，沒有多少時間和精力再作另一次衝刺了；因此，這一次會議如果順利成功，鄧小平的改革路線將可確定；如果失敗，中國大陸很可能再陷於紛爭之中，前途將難以預測，所以世界各國都急待獲知這一會議進行之情形，都在期待謎底之揭曉。
從基本上來說，目前鄧小平究竟想利用的這次「十三大」來達到什麼目標呢？大體說來，有下列幾點：
一、改變過去的「左」的路線，確立向「右」偏的「實事求是」的路線，表面上仍強調「四個堅持」，實際上是想將中國大陸拉離「馬列」遠一點。
二、改變政治制度，想在某一程度先把黨政分開，開發社會潛伏資源與活力，以免中共因腐化、枯竭而日趨衰亡。
三、安排新的接班人事，不僅領導階層要年輕化，而且要用革新份子取代保守份子。
四、改革經濟制度，由「左」向「右」偏，要將「資本主義制度」的優良部份逐步吸收過來。
抗戰期間冷水洗澡的「功效」
鄧小平能否成功呢？尚在未定之天。何以知道鄧小平要從事這類改革？這可從他歷次對外賓的談話看出。鄧小平的種種意圖，每每藉接見外賓之際表達。
自紐西蘭總理拒絕美國載有核子武器的航空母艦往訪後，美紐關係破裂，美澳紐三國之聯防條約因而停擺。但鄧小平對此事頗為欣賞，因而不久前特別接見了紐西蘭總理，共進晚餐，閒話家常。
當時鄧小平因為有三幾月沒有露面了，外間（尤其是西方傳播機構）盛傳鄧小平已經病重，甚至快要離開人世了。鄧小平對紐西蘭總理說，他的身體其實還很健康，除了左耳重聽之外，一切都算正常。他已經有十年沒有感冒過了，原因在於用冷水洗澡，這是在八年抗戰期間鍛鍊出來的，在炮火連天東奔西跑中那來熱水？不過，現在總是年紀大了，冬天太冷就利用白天上午十時左右用冷水洗。
鄧小平故意不「露面」的原因
鄧小平接著說，這次所以長期不露面，是他有意這樣做的。因為中國人的民族性有一種依賴感，總是希望能有所倚靠。他個人雖然不搞甚至反對「個人崇拜」，但一般人民對他還是有一種依賴感，認為中國大陸今天的改革，完全是靠了鄧小平。如果這種心理與見解不打破，則一旦他「要去見馬克思」的時候，在中國大陸必然會引起震撼與動亂。因此，鄧小平說，他要儘量減少公開露面的時間，讓大陸老百姓「慢慢習慣於沒有鄧小平的生活」，慢慢覺得鄧小平可有可無，這樣的話，當他一旦死去時，人民便不會驚惶震撼，社會可以保持正常的運轉。鄧小平感慨地說：「年紀大了，遲早也是要去見馬克思的！」
每天只上班兩小時
鄧小平又曾經告訴過紐西蘭總理與日本訪客，他現在每天只上班兩小時，只管原則性的大事，不管小事。除了上班兩小時之外，其餘時間都用來作休閒活動，包括偶爾的游泳、散步、打打橋牌外，花不少時間陪他的小孫子玩，以享受「含貽弄孫」之樂。鄧小平說，他這樣做的目的，是在於「延年益壽」，老年人最忌繁劇，年紀大了就應該服老，從而遵守客觀規律，講究養生之道，這樣反而可以活得久些。
鄧小平當然深知他今天在中共政壇中所處的舉足輕重的地位，他耽心他自己如果在新的基礎尚未鞏固之前便去世的話，不僅改革政策將無法推行，而且中共也可能重新陷於分裂之中，全國動亂之局又有可能重現。他自己知道只要他一息尚存，當可使大陸局面保持平衡，如果他走得太早太快，後果如何便難以逆料，因此他便採取減少工作量、「每日只上班兩小時」的方法，期能延長壽命，他說：「黨和人民目前交給他的最大任務，便是要活得長命！」
毛澤東對鄧小平的「預言」
何以鄧小平目前在大陸具有這種舉足輕重的地位？這可以從他在共黨中的歷史淵源，個人形象與目前的作風等方面作簡略的敘述。
在歷史淵源方面，他在共黨中不僅是一位元老，而且當年曾經被毛澤東預料過（而不是正式指定）異日將成為中共真正繼承人。
據赫魯曉夫（史達林死後的蘇聯總理）在他的回憶錄中說，在他某次訪問北京時，毛澤東曾向他提及鄧小平可能成為將來中共的真正繼承人，當赫魯曉夫寫回憶錄時，鄧小平遭整肅，赫魯曉夫因此譏諷毛澤東無知人之明。
毛澤東在文革期間要整肅的「劉鄧集團」，鄧小平是與劉少奇齊名的兩大要角之一。如果劉鄧當時不遭整肅，則鄧小平今天這一套改革計劃或許提早二三十年在中國大陸實施，則今日中國大陸的面貌恐怕早就有所不同。
令人感到有趣的是，毛澤東會將劉少奇置於死地，但對鄧小平，則反過來只「整」而不「殺」。據聞有幾次江青「四人幫」集團決定要把鄧小平幹掉，幸賴毛澤東的迴護而獲全。當江青將處置鄧小平的公文呈上時，其中寫著兩點處置：「一、解除黨內外一切職務，二、開除黨籍。」據說毛澤東只批准了第一點，而將第二點用毛筆劃掉；這一劃，留下了鄧小平日後復出的餘地，否則，一旦開除黨籍，則什麼都完了。這也許就是今日鄧小平對毛澤東仍不肯全面否定的原因（鄧小平批毛用「三七開」觀點，即承認毛澤東有三分缺點而有七分功勞。）
在個人形象方面，由於鄧小平能長期保持一貫的思想路線與政治路線，無論被打下去或被拉起來，他都是那個老樣子，不會左搖右擺，因而相當獲得共黨內外的信賴，建立了頗為良好的個人形象。
由於中共自竊據大陸以來，不斷掀起種種政治上的整肅運動，不少政治人物為求自保，不能不隨波逐流，朝秦暮楚，個人形象也就隨之而毀滅。在這一批牆頭草中，鄧小平獨能面不改色，「吾道一以貫之」，這也是他能獲得信賴的最大理由。
至於他的作風問題，在共黨陣營中也頗為特殊，他的政治手腕頗為類似周恩來（周恩來曾經大力提拔與保護過鄧小平），在政治上從不趕盡殺絕（這跟毛澤東的作風不同）。即以他的死對頭「四人幫」而論，在鄧小平翻身之後，鄧小平對「四人幫」也只是「關而不殺」，對「四人幫」之徒子徒孫更放棄報復，一切政冶上的算老帳行為，只限於高階層的少數負責帶頭份子，而嚴禁向下蔓延，這使中國大陸又避免了可能發生的再一次「文革式」的報復性大屠殺。弄到後來，據說連坐牢的江青都對他寫信表示感謝。
有些作風近乎「老莊哲學」
今天，他施行改革計劃，遭到保守派的強烈反對。反對的最大理由是：如果照鄧小平的預定計劃改下去，中國大陸將愈來愈遠離「實現共產主義」的原始「革命目標」，即使改革成功，也沒有達到「共產」目的，而大家為這目的苦鬥了一輩子，到頭來豈非變成白忙？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去搞共產革命？
面對黨內這種反對的壓力，鄧小平似乎尚未運用他的權力去壓伏反對派（毛澤東即慣用此法），他只用調和，妥協與退讓的方法去化解阻力。當反對派的聲浪與情緒都過於高漲時，鄧小平寧可犧牲他的得力助手如胡耀邦（將胡解職）來安撫反對派，期能換得反對派的諒解與合作。鄧小平對外賓一再承認中國大陸貧窮落後的實況，強調中國今天必須努力爭取和平時期以圖恢復元氣，如果中國大陸不幸因內爭再來一次「文革式」的動亂，則所謂「黃台之瓜，豈堪再摘！」那時候就恐怕難有復興之期了。
鄧小平這些作風，都與共黨的傳統的作風不合。已故徐復觀教授當年說過，鄧的作法，不是西方馬列式的，倒有點像是中國老莊式的，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例如，在他翻身之後，有人認為，「黨主席」或「國家主席」的寶座，他應該是垂手可得，而他竟「薄南面王而不為」，這就化解了黨內關乎生死存亡的內爭，因為他曾經親眼看到，毛澤東與劉少奇就是因為爭「主席」寶座而作生死搏鬥的！物忌盛滿，他寧可不要這項「名義」！
鄧小平控制中共確有「高招」
有人懷疑，鄧小平既未擁有「政府」職務，在黨內的職務也不高，何以會成為中國大陸的共黨最高領導人，不僅在中國大陸舉足輕重，世界各國亦視之為中國大陸的頭頭呢？他的權力是如何運作的？
這一點，也就只能從老莊哲學去解釋了。儒家政治哲學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准此而論，則鄧小平將無法發揮其影響力。不過，儒家也揭示過另一真理：「為政譬若北辰，居其位、而眾星拱之！」老莊哲學則強調指出，在政治上的「無為」，往往可以達成「無不為」的正面效果。任何事都不可勉強，政治上的事，往往愈是爭奪，自己會傷損愈重，所謂「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老子又說：「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如果以老子的這一哲學理論來觀察今日鄧小平的種種作風，則無論其為成為敗，似乎都有不少足以研究參考之處。
基於這個緣故，如果鄧小平自己要當黨「主席」或是「國家主席」，相信當時元老派的葉劍英、李先念、陳雲等人也都有意跟他爭奪不休。即使沒有實力「爭」，至少在心裏很不舒服，只要遇有機會，一定會想辦法去「鬥垮」鄧小平。如此一來，鄧小平反而要每天提心吊膽了。所以，鄧小平乾脆自己不做名義上的「領袖」，交給自已所信任的晚輩趙紫陽、胡耀邦等人站在第一線，元老派只好「心服口服」，而趙紫陽等自然會對他「唯命是從」。而鄧小平無異是中共實際上的「領袖」。無論這是不是老莊哲學的最高境界，至少可以證明鄧小平確有超越一般人的「高招」，已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不過，儘管鄧小平聰明絕頂，但共產制度積習已深，恐非短期內所能完全改變。況且，鄧小平年事已高，隨時有見「馬克思」的可能，能否使中共僵化的制度，脫胎換骨，實不無疑問。一位西方政治觀察家認為，鄧小平關係中共的前途至深且鉅，中共能否突破困境，下列兩點似為關鍵所在：
一、鄧小平在世時日的長短：如果鄧小平不久之後就要去見「馬克思」，則中共一切改革恐都將停滯不前，保守派又將抬頭；反之，中共的改革成功率，將成正比地增加。
二、鄧小平自知其時日無多，乃特別寄望透過「十三大」，安排中共未來政局，期能在體制上有所改變，希望在他見「馬克思」後，仍能按照其所安排的情勢繼續下去。鄧小平能否如願以償，近日便可見分曉，殊堪密切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