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體字為楊緒東醫師撰寫之書評
著者簡介:
彭明敏(1923~ )
彭明敏,原籍高雄,出生於台中大甲,留學日本東京帝大時遭空襲美機炸斷左臂,戰後返台入台大政治系,1953年取得加拿大麥基爾大學航空法碩士,1954年取得法國巴黎大學博士學位,反台後任教台大,1961年任台大政治系主任,1964年與門生魏廷朝、謝聰敏發表「台灣人民自救宣言」,被判刑8年,1965年蔣介石在國際輿論壓力下下令特赦,獲釋後遭嚴密監視,1970年化裝逃亡瑞典,旋抵美國,曾任台灣人公共事務協會(FAPA)會長。
前言:
彭明敏為台灣近代史的大人物,歷經第二次大戰時的慘烈、日治時代洗煉,交織複雜之「台灣情結」 與日本維新的質變、228大屠殺(228 Massacre),台灣起了激烈的震盪,他是觀察家、學者、理論與實踐者。
這本書原以英文於一九七二年在美國紐約出版,已經十六年了。初次中文則是由林美惠女士翻譯,於一九八二年起,連載於美國洛杉磯「美麗島」週刊上,其後再由我加以修正和補充,於一九八四年由洛杉磯「台灣出版社」以單行本出版,於一九八六年再版。聽說於一九八五年後,在台灣有幾種翻印,而有不少人對這本書感到興趣。現在「台灣出版社」終於將這本書「正式」委託前衛出版社在台灣刊行。從英文而中文,從連載而成書,從海外而島內,從地下而公開,從盜印而正式,這段曲折迂迴,也象徵台灣政局的實情和變化。無論如何,一本有關台灣和台灣人的書,終於能夠在台灣和台灣人之間公開刊行,實在使著者和出版者感覺無限的高興。
彭明敏,1988,“台灣版序",《自由的滋味-彭明敏回憶錄》,前衛,台北市,p.7。
台灣人400年來,未形成一個國家,對於擁有主權,以護我人權、生命權、生存權,毫無概念,因為受漢文化帝國沙文主義的影響,甘心苟活於各種「領袖」來台統治,零星戰鬥,只及於個人對財產、地域的保護,對與國際接軌的資訊非常欠缺,無法得到國際的認可。
這本書對台灣民主、自由的啟發,幫助很大。
海島的最後一絲微光,在後面漸漸地消失了。我差不多已經到達了公海,擺脫了國民黨特務的掌握。在我一生中,從未感受到這樣「真正」自由的感覺。過去十四個月的牢獄和近五年的監視,使我實在無法相信我終於能夠從囚禁脫出。
自由的感覺是那麼強烈,幾乎使心身承受不住。更使我興奮的是想到我現在已能公開否認我曾被迫承認而國民黨用來羞辱我的那些「自白」和「懺悔」。我冒著生命危險逃離台灣這個事實,就已完全否定了那個政權和它想毀滅我的各種宣傳。
彭明敏,1988,“我的台灣人遺產",《自由的滋味-彭明敏回憶錄》,前衛,台北市,p.17。
在一八七五年以前跨海到達台灣邊疆的華人,在北京朝廷的眼中,大都是「罪犯」或是「叛徒」,這是現代台灣與大陸許多不佳關係的背景。這個海島,當歐洲人最初來探險時,是個蠻荒叢林的地帶,只有獵人頭的印度尼西亞或馬來亞系的蠻人定居著。在第十七世紀,荷蘭人和西班牙人開始拓墾,發展農業,設立教會和學校,在西南部開拓道路,又從鄰近的福建引入廉價的華人勞工。於一六六三年,他們被一個叫鄭成功的冒險海王所驅逐,他就是西方世界熟知的國姓爺。鄭是華人和日人的混血,夢想征服大陸諸省,卻被驅趕到金門和台灣。他未曾實現野心之前就死了。但他的兒子統治了台灣二十年,發展成為一個海洋王國,完全與中國分離,卻積極與日本、菲律賓和東南亞貿易。他也懷有與其父親同樣的夢想,直到最後,北京於一六八三年派遣一支遠征軍到台灣。這支軍隊摧毀了獨立的鄭氏王國。清廷在台南設置台灣兵府之後,又敕令嚴禁華人渡海移民。
這些敕令雖然一再重申,直到一八七五年仍等於空文,貧苦的農民和漁民根本無視之,因為他們覺得福建和廣東的情況簡直無法忍受。他們有些到了東南亞和南洋群島,有些到了菲律賓,成千上萬的卻潛往台灣。台灣是個開闊的拓荒地,管制不嚴,任何人只要膽子夠大,便能趕走原始土著,清理樹木叢林,取得一片新的土地。
我的曾祖父,那位沒有衣衫的窮人,就是那些成千上萬的移民之一,切斷過去與中國的關聯,冒險到台灣南部,尋求新的生活。他在東港沿海小村,大約在今高雄以南三十哩,定居下來。他在這荒僻的地區,娶妻成家。東港位在該區最大一河流的出口,距離縱貫台灣南北的中央山脈不遠。其時,從華南來的客家移民正向東推進,越過狹長的沿海平原,向鄰近的山腳處開拓,而不斷與較開化的原始住民排灣族發生爭端,這些原始住民仍然堅守祖先傳下的部落土地。往南沿海是一些「劫船者」和海盜所住的法外村落,他們有時耕種,有時捕魚,並劫掠不幸在附近擱淺的船隻。
彭明敏,1988,“我的台灣人遺產",《自由的滋味-彭明敏回憶錄》,前衛,台北市,pp.19-20。
很明顯的,我的祖父跟外國傳教士和醫生相處得很快樂,對於西洋文化和他周圍正在發生的迅速變化,也很感興趣。經歷兩次革命性期間,他逐漸地遠離傳統華人的生活。一八五○年到一八九五年間,台灣常成為國際爭議的焦點。西方航海國家和日本要求清廷,如果後者宣稱台灣為其領土,則應在海岸點燈劃圖並維持法律秩序。他們也要求清廷取締台灣海域的海盜,並控制居住東岸深山裡獵人頭的原始土著。當清廷滿口答應,卻不採取行動時,外國列強英國、法國、美國和日本-提出各種對付辦法。一八七四年,日本曾派了一支遠征軍,佔據了台灣南端,直到北京勉強地付出大筆賠償並採取一些改革措施為止。
一八七五年開始,兩位較進步的巡撫曾設法取消禁止華人移往台灣的敕令,並撤除了許多對於擴大墾居和經濟發展的阻礙。可是北京清廷未幾又失去興趣,台灣人再任由一群貪婪的中國人擺佈了。一八八四年,我的祖父青年時,法國封鎖了台灣,法國外籍軍團佔領了基隆。清廷再度派遣相當進步的巡撫到台灣,而法軍撤退了。其後五年,巡撫劉銘傳致力建設台灣成為大清帝國內最現代化的地區。他建築了一條由基隆到新竹的鐵路,引進郵政和電報制度,購買輪船以利台南和東南亞的貿易,從淡水到廈門佈設電線,嘗試引進電燈,在台北開設「西學堂」,試辦「官醫局」,並且清丈士地和清理賦課。一八八七年,台灣道昇格為中國的一省。
這些改革所以成為可能,因為台灣人比大陸華人較無傳統的負擔。外商推動海洋貿易,外國領事又駐在港口,這刺激了經濟,使其有了可觀的收穫。但是,一八九一年,劉銘傳被召回,而傳統的、既無效率又極腐化的由大陸來的官僚又使得大改革都歸空了。
彭明敏,1988,“我的台灣人遺產",《自由的滋味-彭明敏回憶錄》,前衛,台北市,pp.21-23。
日本在台灣,與中國黨在台灣不同?
中國KMT的軍隊對待台灣人,與日本皇軍對台灣人的方式,很不一樣,日本治台有步驟,先是打擊抗日活動,再是整治衛生與秩序,而終於「法治」與「同化」。
一八九五年,北京將台灣割讓給日本。那時,日軍已在滿州擊敗中國軍隊,正準備向北京進軍。台灣乃被用來抵償消災。一八九五年四月,馬關條約簽訂了。同年五月,在日軍抵達接收之前數日間,台灣曾紊亂而又無組織地嘗試建立「台灣民主國」。這個企圖失敗了。六月,日本國旗升起於台北後,日軍便向南推進。成千台灣人躲入山區,加入武裝集團,展開游擊戰,絕望地試圖抵抗日軍。中國官員和士兵卻已從北部潛逃回大陸。在南部台南一帶,清軍將領「黑旗軍」劉永福堅持到十月,而有組織的抵抗全部崩潰,劉永福則化裝成一名老婦,逃到了廈門。
北京決定將台灣割讓日本,事前未曾與任何台灣人商量過,日本卻給所有台灣居民兩年時間選擇國籍。願意離開台灣者,可以帶走財產。願意繼續做清國國民者,可登記為「旅居外人」。但是,任何人在兩年期間不辦理上述登記者,則自動成為日本帝國臣民。數千台灣人回到大陸,數千人登記為外僑,但是,絕大多數--約三百萬--則決定繼續留在台灣。
彭明敏,1988,“我的台灣人遺產",《自由的滋味-彭明敏回憶錄》,前衛,台北市,p.23。
在一八九八年,當東京派第四任總督男爵兒玉源太郎將軍時,這位具有非凡見識的軍人便帶了一位醫生後藤新平同行,做為民政長官,掌管軍事以外的所有事務。有六年之久,這兩人嚴格執行一個政策,用來改組台灣行政、經濟和社會生活。沒有一個台灣人家庭不受到影響。後藤的最先步驟之一,便是在台北設立一所醫學校,提供短期課程,訓練人才,投入於全島衛生清理運動。他招收學生,每月提供少數補助金。
日本人很難贏得台灣人的合作,因為其軍人和警察都太嚴厲了。台灣島民過去就常企圖推翻中國人的統治,而且在一八九五年亦曾抵抗日本軍隊。而今將十年了,他們在城市裡仍然採取消極的抵抗,在較偏僻的鄉野則訴諸破壞和游擊行動。一般說來,雙方都互不喜歡、互不信任,這種情況持續了許多年。
彭明敏,1988,“我的台灣人遺產",《自由的滋味-彭明敏回憶錄》,前衛,台北市,pp.24-25。
(未完待續,撰於2010/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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