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炎憲——給我的好友張炎憲的一封信
2016-11-20 15:48
張正修
台灣社會科學研究者。日本東京大學碩士,1985年修完東京大學大學院法學政治研究科博士班課程。曾任:考試院第10屆考試委員、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開南大學法律學系、國立台北教育大
炎憲!你離開我們已經一年多了,你在台灣所付出的努力已使台灣意識擴張到全台灣,只可惜的是,你未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總統選舉的變天。為了對你的貢獻表達最高的敬意,人們已將你供奉在台灣聖山,而台灣史在台灣已變成顯學,遺憾的是,我們沒有辦法和你一起努力再把台灣史變成完全的本國史了。
東大出擊:將「中國同學會」改名「台灣同學會」
你從日本回台以後,雖然我們的接觸不像在日本一樣的密切,但我知道你為了記錄台灣的歷史,可以說踏遍了台灣各地,培養無數的學生,把那個一直被國民黨扭曲的歷史還原過來,這樣子的炎憲兄是非常一貫的。
我記得1978年去日本東京大學讀書時,跟你在文學院的後門首次相遇,兩人一見如故,那個景象至今仍很鮮明地印在我的腦裡。從此,我們兩個人就成了革命同志,在東京大學展開了對抗國民黨、爭取台灣人獨立自決的奮鬥運動。
那個時候,東京大學的台灣留學生組織叫做「東大中國同學會」,你和我就找了幾個同學會的幹部在東大法學部裡面,私下運作要把「東大中國同學會」改為「東大台灣同學會」。1979年4月11日,同學會召開大會,我被選為總幹事,跟著進行改名,結果在你我以及許多人共同的努力之下,以台灣15票對中華民國5票、中國(台灣)9票的票數,「東大中國同學會」被改名為「東大台灣同學會」。
1979年美麗島事件後,「東京大學台灣同學會」致函台灣當局,表達對台灣民主倒退、媒體偏頗報導的憂心。執筆者為張正修與張炎憲。圖/張正修提供
美麗島事件爆發之前,許信良被監察院彈劾而出國,他去日本時就在東大辦演講會,那一次是東大學生會參加演講會人數最多的一次。在演講會之前,帶我去與許信良見面的就是炎憲你;康寧祥、張德銘、陳永興、尤清、吳哲朗等諸位先進來到日本時,都是炎憲你這位老大哥帶我去跟他們認識的。
憂心民主:致函新聞局的建議書
沒想到1979年12月的人權日,高雄果真爆發了美麗島事件,眼看著台灣黨外運動的努力成果將付之一炬,更深怕美麗島人士會像白色恐怖的受刑人一般遭到處決,讓我終日惶恐難以入眠,那時大家都不知該怎麼辦?還記得那個時候,我不斷透過電話與你聯絡,想要抒解心中的苦悶與難受,最後在12月27日,你與我就在東大法學部的lobby一起寫出給行政院新聞局的建議書,寫完後由我找幹部們把它發送出去。當時還是在戒嚴時期,你我都想回台灣,為台灣打拚,所以我倆所寫的都算是很溫和的。我還記得當時在東大法學部的lobby裡,我先寫底稿而你幫我修改,那個情形至今都還很難忘記。
在同學會裡,你總是帶頭,跟大家一起辦讀書會。我記得我們讀過有關日本歷史、文化的書籍,也讀過憲法等種種書籍。對我這個台大法律系畢業的傲慢的臭小子,你總是寬容對待。你更常常把留學生邀到你家聚會,坐車子到登戶,然後走到你家,這就變成我們許多好朋友的共同回憶。
或許你我所寫的建議書惹怒了國民黨,於是高道德與俆大全等人就連署更改會名案,1980年7月20日,同學會召開了臨時大會,結果不贊成更改會名者48票,贊成更改會名者32票,「東大台灣同學會」的會名繼續沿用。
但是不久,曾擔任立法委員的蔡中涵(本名蔡金利)等就在10月25日成立「東京大學中華民國同學聯誼會」。這段歷史不正是當時海外留學生所共同遭遇到的經驗嗎——校園內充斥著職業學生,分化台灣人,製造台灣人的對立。如今在你的努力之下,轉型正義已經有相當的部分邁入國會殿堂,但相信你我的心願——校園的轉型正義,不是也應該在社會被加以討論、檢驗嗎?
當你取得博士學位回台後,對我來說,無異是一個沉重的壓力,因為我的身邊少了一個我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少了一個革命夥伴,而旁邊卻幾乎全是難以用台語溝通的異國人。
有情有義:經濟資助精神提攜
你是一個相當有情的人,我為了抗議日本政府與國民黨的迫害,在1984年休學回台,內心已經抱著放棄博士學位的想法,而在家休養讀書,並進入黨外公政會幫忙。當時在中研院服務的你,就拜託我幫《台灣風物》翻譯日文的著作,在經濟上援助我。你也邀請我去你在南港的家,與連根藤好友和你的家人聚餐。
寫了抗議日本政府與東大當局迫害的退學理由書而回國之後,在1991年,我代表民進黨在汐止、淡水等地區參選國大代表時,你在《自立晚報》披露了我在日本為台灣奮鬥的事蹟,更找來了李筱峰等好友來為我演講;1998年,我代表新國家連線出來選立法委員,你也馬上幫我寫推薦;2001年我代表台聯出來參選立法委員,炎憲大嫂又馬上送錢過來。
2002年,我擔任考試委員時,你在國史館當館長。記得你那時邀請考試委員們去參觀國史館,並請我們吃飯,你也主動召開東大同學會,讓你我與東大同學一起聚餐。
三度入夢:持續筆耕未捨初衷
雖然回台後,我們不像在日本時那麼密切的在一起,但我們卻常在街頭運動上碰面。我也知道你是個意志力很堅強的人,你過世後曾在夢中來找我三次,我都打電話跟嫂夫人做了報告。記得第一次你來夢中時,還把在夢中睡覺的我抓了起來,質問我為什麼不努力為台灣打拚?我當場醒了過來!
你知道我在日本時就常常與你爭吵,因為我把心思放在對西洋的研究上面。我一直追求文化上的脫華,所以在考試院當考試委員以後,就寫了:1.為脫華而寫的西洋哲學史(一)-古代希臘與中世紀哲學、2.西洋哲學史-近代哲學、3.西洋政治思想史與法思想史第一篇、4.西洋政治思想史與法思想史第二篇、5.比較憲法與政治-憲法總論‧德國法制‧公法史、6.英國法論-總論、7.從法國的結構主義建構華人社會學、8.比較憲法與政治-英國憲法論、9.西洋政治思想史與法思想史第三篇(上)、10.西洋政治思想史與法思想史第三篇(中)等。炎憲!我的行動力是由動態轉向靜態,我相信你應該能夠了解,我為了實現我的目標,也在《民報》寫專欄,而我的研究工作也還在持續當中。就像你所做的一般,把自己的思想訴諸於文字,會產生更大的效果。
炎憲!我會抱著對你的思念,與許多朋友為台灣更加努力,相信我們有緣一定會再相會!
1980年,蔡中涵(後任國民黨立委)成立「東京大學中華民國同學聯誼會」,要和「東京大學台灣同學會」打對台。圖為該聯誼會的會訊。圖/張正修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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