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source: 告別白鷺鷥)
*粗體字為楊緒東醫師撰寫之書評
史明精神就是台灣民族精神,亦是台灣建國動力,凡關心台灣前途,想維持民主、自由、人權的生活方式,必然會因捍衛自我的生存權,自家的人權,進入追求最能永固身家生命的國權,而國權的國,位於何方?駐於何處?必須2,300萬台灣民族,共同決定。
此種人民自決的權利,是一種國際公行的公義,而號稱自由、民主的台灣,此項生存大權,還是被中國黨所控制,所以引用一句孫文的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諸事底定後,盧修一依照自己的組織與「獨台會」之間的合作默契,於1975年暑假先到東京與史明見面,共商大計。對於毫無經驗卻即將面臨的政治履險,盧修一心理負擔不小。有一天到著名的淺草觀音寺參觀時,特別在大殿上抽了一支籤,這支大吉大利的上上籤,讓他心情篤定不少。
這段期間,他一方面蒐集論文資料,一方面參與史明的訓練,也趁著才開始接受他的岳父大人到東京遊賞、作畫時,安排翁婿相會,幫忙背畫架、提畫具,促進彼此關係。他的誠心與人品,給老丈人留下好印象,得到的回饋,是一套茶具和一句殷切的叮嚀:「以後你就泡茶和郁秀一起喝。」
李文,2008,“青絲變白髮",《白鷺鷥飛過:盧修一和他的時代》,圓神,台北市,p.127。
用比喻去說明嚴肅的政治議題,盧修一相當拿手。比如許多人對「民主」都有錯誤的想像,認為那是非常合諧的境界,但其實這當中不能避免衝突,而衝突一定是「惡」嗎?他告訴學生,擠公車時遇到剎車,雖然大家互相碰撞,卻重整了乘客的位置和車廂裡的空間,因此,衝突並不可怕;民主也是這樣,過程中的妥協與衝突、一來一往,是為了在良善的目標與制度建立的基礎上追求進步。類似這樣的說明,對純粹研究學問的年輕人,真有醍醐灌頂的作用。
為了鼓勵學生思考,他讓某些課程採取學生專題報告及討論的方式來進行,這在稍顯閉塞的校園中,是非常新穎的作法。他從不談論或批評台灣時事,避免涉入現行既存的政治問題,即使有些熱中政治的學生找他討論,也總是簡略帶過,並不深談;但他鼓勵學生找出獨立的觀點,不要盲從摸瞎、人云亦云,也絕不抑制與他不同的想法,更不會利用年輕人的純真去強加灌輸自己的思想。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建立正確的民主價值與風範。
李文,2008,“青絲變白髮",《白鷺鷥飛過:盧修一和他的時代》,圓神,台北市,pp.131~132。
他經常利用週末午後三、四點的時間寫信,陳郁秀不是在家教授鋼琴課,就是睡午覺,偶爾幾次,他告訴家人要外出與日本朋友見面,但其實是史明派人來台灣和他進行口頭聯絡,並且交付一筆工作時所需要的資金;家裡的日本瓷杯,許多是盧修一請日本友人特地帶來給他當作小禮物,好讓他面對家人時有個交代。這些暗中進行的秘密工作,陳郁秀毫無所悉,盧修一深知,家人什麼都不曉得,就是一種最好的保護。
沒有人知道盧修一同時扮演那麼多角色,有些還是對立衝突的,究竟是怎樣的心情,能夠確定的,是他竟然可以把每種身分發展到極高的程度,如此走鋼索般的生活,只要不小心在言行上輕忽了,隨時可能帶來毀滅。
1979年,為了教授升等,盧修一決定到法國完成博士論文,正式取得博士學位。史明擔心他以「台灣共產黨史」為題,會有危險,但其實這是得到國民黨長官同意與認可的,更獲得校方准假、留職停薪。倒是申請出國手續時,必須通過嚴峻的查核,讓他有點擔心,辦理護照與簽證,足足花了一個多月才抵定。九月中旬,他暫別家中四位親愛的女性:母親、妻子、三歲與周歲的女兒佳慧和佳君,重返巴黎,進行論文最後階段的總整理與撰寫定稿。在資料提供及日文翻譯方面,王詩琅、戴國煇、史明、郭松根等人,都熱心相助,幫了很大的忙,吳榮義在比利時深造的學生周天成,則特地到他位於共和廣場附近的租屋處幫忙打字。
李文,2008,“青絲變白髮",《白鷺鷥飛過:盧修一和他的時代》,圓神,台北市,pp.133~134。
「風度翩翩、浪漫熱情」的盧教授又回到文化學院工作崗位。他的課依然叫座,吸引了許多外系學生旁聽,但是任誰都不知道,身兼三個主任職務的他,因為是學校創辦人身邊的大紅人而招嫉,不但開始被有心人注意言行與背景,準備找出把柄,同時也被喬裝聽課的特務人員盯上,暗中對他進行嚴密的調查和監控。調查局早就掌握了他和史明的關係,當史明於1982年到美國與許信良碰面、打算共組「台灣民族民主革命同盟」時,即展開更進一步行動,逮捕盧修一,為期不遠。
這一年十一月,史明獲知盧修一可能有危險,趕緊透過另一位在島內工作的同志,交代他務必謹言慎行,凡事保持低調,千萬別暴露了身分,還問他再次託請日本友人到台灣會面是否穩當。
1983年元旦假期,研究文化人類學的開明派人士前田光枝,趁著新年觀光旺季來到台灣,第四度與盧修一碰面,親自交付史明針對歐美台獨組織運作的最新訊息和情勢分析所寫的手稿,以及「台灣民族民主革命同盟」組織章程。一月三日下午,前田女士準備搭機返回東京,就在順利辦完出境手續、進入候機室時,遭到逮捕。鑑於過去有多名台獨會同志受難的慘痛遭遇,史明立即想辦法通知盧修一逃亡,然而,一張早就編織好的大網正迅速撒下,已經來不及了。
李文,2008,“青絲變白髮",《白鷺鷥飛過:盧修一和他的時代》,圓神,台北市,pp.135~136。
這一整天,進駐的檢調人員粗暴混亂的大肆翻箱倒櫃,連掛在牆上的陳慧坤畫作,也被拆下畫框做嚴格的檢查,直到天黑抬走整整五大箱資料才全數撤離,包括盧修一的剪報、教科書、講義、雜誌,以及生活照片、友人通訊錄、照相機、錄音機等。被禁止踏出大門、更不准打電話的盧家老小,這時早就成了驚弓之鳥。盧家樓下從此多了一個崗哨,情治單位美其名為「保護家屬」,每天派駐警察進行24小時巡守監視,使盧家成了孤島。
風聲鶴唳中,人人談政治色變,逼得許多人不敢和盧家接觸,有些陳郁秀的鋼琴課學生也因此暫停前往。「林宅血案」與「陳文成命案」的巨大陰影籠罩在陳郁秀心頭,對於丈夫可能被處以「二條一」唯一死刑的傳言,感到驚恐、無助,不安全感所造成的傷害,一直在心中揮之不去。
文化大學政治系系主任盧修一被警總羈押入獄的消息傳開,震驚全台灣,成為一月九日中央日報頭條新聞。警總隨後擴大打擊面,持續逮捕有留德經歷的獨台會成員柯泗濱,另外,台大法律系柯澤東、蘇俊雄兩位教授,以及文化大學于德望教授、黨外人士陳正謨等人,都遭到拘押約談。
中央日報、聯合報、中國時報都以顯著的標題和篇幅報導後續新聞:「日籍女子前田光枝曾參加赤軍聯,受中共指使赴台進行顛覆活動,兩教授受牽連,案情複雜,引起震撼」、「警總展示叛亂函件,陰謀禍國罪證確鑿」、「暗中聯絡,早被監視,掌握鐵證,分頭逮捕」、「嚴密監控掌握叛亂組織,情報戰線擊潰顛覆活動」、「文化大學政治系主任盧修一被扣押,全校師生均感意外」、「史明原是共黨份子,操縱指使陰謀顛覆,所有策略行動師承中共伎倆,警總呼籲國人嚴加防範檢舉」、「盧修一文化大學教職,涉案後已遭停職解聘」、「結縭於十載,須臾未曾離,盧妻亟盼夫婿返家,重拾昔日平靜生活」、「前田光枝、盧修一、柯泗濱三名涉案人,相繼結交共黨分子史明,受命從事島內武裝鬥爭」……。
黑牢裡的盧修一等三人,不斷接受疲勞轟炸、威脅誘導,軟硬兼施的審問和逼供,除了交代過去經歷,更被強迫承認由特務所捏造的不實事項,包括史明與「獨台會」是台共分子,與中共勾結、拿中共的錢從事台獨運動;林義雄母親與雙胞胎幼女是史明指使「獨台會」地下組織執行暗殺,「陳文成案」亦同;所作所為皆在從事叛亂破壞活動,企圖顛覆政府等等。
而面對政治犯或思想犯,國民黨政權慣以「三合一」入罪於人,無論台獨人士、中共匪諜、叛亂份子,都是三位一體的同路人,也是相互勾結謀反的大奸大惡之徒。對於每天三班制輪流伺候的審訊人員,盧修一嚴肅反駁:「說史明是共產黨,那是不可能的!在我認識他、跟他建立關係以前,就看了很多他的刊物,從1973年到1975年回台灣這段期間,前後三次在東京和他碰面,和他有很深的交談,也得到很多教導。他提倡台灣民族,這樣主張的人怎麼可能受共產黨利用、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李文,2008,“青絲變白髮",《白鷺鷥飛過:盧修一和他的時代》,圓神,台北市,pp.137~139。
(未完待續,撰於2010/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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