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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孟絹
李瑞漢身穿辯護士袍（日治時期律師服）站在法院長廊的照片，放在李家客廳，被幼小的孫女誤以為阿公戴和尚的船形帽、穿道士的道袍。圖／陳孟絹提供
苗栗，族群薈萃、人文豐饒的山海之城。西北端的竹南鎮，即是2010年「大埔事件」的發生地，「竹南」地名，似乎不那麼陌生。二二八事件消失的菁英李瑞漢、李瑞峰律師兄弟，就是此地人。
他們的父親李清合是擁有水稻田的地主，長子李瑞漢1906年出生，二子李瑞峰生於1911年，三子李瑞臺做生意，四子李瑞珍是醫師，各有所長。當時的「三師」：醫師、教師、律師，是社會上受尊崇的行業，尤其台籍司法人才更是屈指可數的優異者。
助台籍日兵 正義感不見容於國府
李瑞漢1929年3月畢業於日本中央大學法科，他在前一年就通過「辨理士」（相當專利申請專業人）考試。留母校一年多研究法律，於1930年10月通過司法科高考，返台在台北永樂町執業當律師。1938年被選為台北辯護士（律師）會副會長，1939-1944當選台北州台北市會議員，戰後當選台北市律師公會會長。
他的妻子邱己妹畢業於針灸專門學校，因妻子影響，他亦受洗為基督徒。為人正直，持同理心處理訴訟案件；提供免費法律服務給窮困者，深獲敬重。曾替長老教會與日本政府打財務糾紛官司，一度被懷疑是美國間諜。
李瑞峰則是1940年自日本中央大學法科畢業，同年通過高等文官司法科考試，在當地實習一年半後回台，在本土金融開基祖陳炘的大東信託株式會社上班。戰後取得律師證照，在宜蘭執業。因妻子藍慎與小孩住在台北，時常往來宜蘭、台北兩地。
終戰初期，李瑞漢與報界友人阮朝日、吳金鍊，醫界朋友施江南等人發揮同胞愛，組成「台灣海外青年復員促進委員會」，以民間力量和聯合國救濟總署合作，接濟日治時期被徵召到海外打仗的台籍日本兵回台灣。然而台籍兵員被國府敵視，同組委員會的成員也在二二八事件時全部遇難。
迎案官司 秉公處事遭構陷
引發醫界矚目的「迎（むかえ）婦產科事件」，便是由李瑞漢與李瑞峰兄弟擔任被告辯護律師。被告為名醫、日本人迎諧博士，他是宮前町的迎婦人科病院院長，1946年7月1日替病患陳愛羣開刀，術後病人死亡，患者的丈夫劉勉是陸軍159師中校副團長，他控告迎諧「不法侵害他人致死」，求償高額賠償金。
由於醫學鑑定書指出不能預知麻醉藥對特異體質有無副作用，且經李瑞漢律師兄弟辯論，審判結果被告無罪，附帶民事訴訟請求的55餘萬元一併駁回。檢察官、控方顏面盡失。
時任美國駐台大使館的副領事George Kerr（葛超治，或譯喬治柯爾）發現中國人藉機敲詐的風氣盛行，甚至與之有過節者，會被藉機報復。「迎案」辯護獲勝的律師兄弟、聯合保釋醫師的市參議員徐春卿等多人，在1947年的大屠殺被補或失蹤，即是例證。
二二八事件爆發後，李瑞漢在3月初以台北市律師公會會長的身分，召開該會會員會議，檢討時局並提出「司法獨立」、「起用本省人」的改革建議。李瑞峰在3月8日到中山堂旁聽228事件處理委員會的會議後，還欣喜地告訴妻子「若照這民主程序處理，對咱台灣人是不錯，很有希望」。可是情況卻不如預期。
魷魚粥 思念親人的符碼
3月10日，因戒嚴交通中斷，北上的友人留滯在李家。傍晚，邱己妹把鄰居送來的兩尾魷魚煮成魷魚粥，正要張羅大家來用餐，就有人找上門。
憲兵第四團團長與四名便衣，以「長官請你們去開會」為由，帶走李瑞漢、李瑞峰（與妻子嚐試步行回宮前町住處，沿路風聲鶴唳才折返）以及出示名片的林連宗（台灣省參議員及制憲國大代表），一去不回。另一群人許乃邦（台中地方法院庭長，前駐日代表許世楷的父親）、饒維岳（台中地方法院代院長）、童炳輝律師，則在李家隔壁相連的房子，逃過一劫。李氏兄弟後被羅織的罪狀是「陰謀叛亂首要」。
邱己妹、藍慎妯娌，和先生同樣被帶走消失的婦人們一起尋夫，始終無所獲，徘徊在希望與失望之間。李清合同時失去兩位優秀、孝順的兒子倍受打擊，兩年後含恨身亡。李家後來以3月10日當成李氏兄弟的忌日，每逢這天，家族相聚吃魷魚粥，思念親人。
李瑞漢的第三代孫女李慧君，曾疑惑的詢問阿嬤為何基督徒不掃墓，大人只好帶著不懂事的小孩到觀音山假裝要掃墓，最後以找不到墓為由結束這場「戲」。長大後才知道「那個穿道袍、吃魷魚稀飯紀念、找不到墓地的阿公，並不是生病去世，而是在事業巔峰、家庭美滿時，活生生被抓走的」。
2008年，高齡101歲的邱己妹過世，長眠於金山基督教平安園。墓碑刻意鑲嵌李瑞漢的資料，二二八家屬以自己的方式追憶親人、參與歷史。
回顧2006年，竹南鎮民眾代表會要求遷移車站前的蔣介石銅像，改立鎮籍菁英李氏兄弟，未能如願。時至2017年，台灣團隊製作的恐怖遊戲《返校》，以戒嚴時代為主題掀起風潮，引起無數網友共鳴，進而提供家族經歷肅殺年代的故事。適逢二二八事件70週年、解嚴30週年，正視土地苦難的歷史，刻不容緩。
【本文取材自民報文化雜誌雙月刊】2017年／第17期(3月號)
（本文原載2017/3/18 民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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