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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跟大姑姑很親。但，我心裡一直非常疑惑，漂亮溫柔又有禮貌的她，為什麼總是給人非常憂傷的感覺呢？」
「後來我才知道，祖父入獄後，大姑姑為了分攤祖母的養家重擔，撫養9個年幼弟妹，取了藝名『派娜娜』走唱各地，十多年的歌女生涯受盡黨國欺凌迫害，甚至脅迫她『為國捐軀』接待外賓，直到我父親長大，才接下大姑姑肩上的重擔。」
「所以，他們姊弟感情超好，大姑姑晚年搬回部落祖屋居住，經常氣喘發作，我就會跟著爸爸從山下送氧氣上阿里山給大姑姑。」
#命運之神的安排
台上的分享者，是南部地區頗負盛名的長號老師高崇文，這場演講要從去年在陽明國中的曉書齋展出「國家人權博物館館外行動展－獄外之囚：白色恐怖受難者女性家屬口述訪談成果展」講起。
這個展覽，展出了當年白色恐怖受難者入獄後，獄外的女性家屬也跟著進入台灣社會這個大牢籠，成了獄外之囚，展覽主角之一就是高春芳與高菊花。
高春芳與高菊花是白色恐怖最著名的原住民菁英受難者高一生的遺孀與長女，去年的展覽，當歷史老師發下講義，一位七年級同學像發現新大陸般驚呼：「管樂班教長號的高崇文老師跟我們說過他阿公高一生的故事。」
負責展覽的公民老師祐忻聽了大驚：「不敢相信！高一生的孫子竟然在我們學校的管樂班教長號？」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
最近半年，這樣的巧合，我遇上不只一次！越來越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正確來講，是英靈。
崇文老師口中的大姑姑高菊花，為了遵守父親高一生臨死前的託付，放棄已經申請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深造的機會（距今71年前，彼時的台灣女子，讀到小學畢業就算高學歷了，遑論大學畢業還出國留學），以雙十年華之姿走唱賣藝，因為匪諜之女的身分，還要被黨國特務脅迫從事性服務，根本生不如死！
#她差一點殺了蔣介石孫子
因為才貌雙全、精通外語，身兼原住民及「匪碟」之女的身分，高菊花具備多重優越條件與弱勢的組合，不只成了情治單位操弄的囊中物；甚至在50年代的歌壇紅極一時，迷倒不少高官權貴，蔣介石的孫子蔣孝文便曾熱烈追求高菊花，還想娶回家當姨太太！
高菊花在「諸羅山城二二八」裡就有這樣的口述紀錄：「有一天蔣孝文叫朋友接我去意文大飯店，房間前面有一個客廳，我到客廳時，看到只有我們兩個人，就想趁機殺他。可能是我臉上的表情和平常不一樣，他忽然嚇到，就逃到房間裡去了。我跑過去看，房間裡有五個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難怪他會生病！他在那裡那奴那奴講著上海話，我想殺他，是想為父親報仇，因為他的祖父殺了我的父親。沒有信仰的時候，就是會這樣一直想報仇。」
#崇文老師與大姑姑
崇文老師的父親高英傑曾經這樣描述高菊花：「大姊這一生歷盡滄桑，百般磨難，就是為了完成對父親的承諾而活。她愛父親，這輩子最愛的就是父親。她總是對人說，到現在還是無法忘記父親的事情，每天都在想念。」
「但她也會對人說：『我如果不是高一生的女兒，晚景不會如此淒涼。』」
晚年的高菊花獨孤一人，回到部落祖屋獨居，成了崇文老師口中那個菸酒不離身的大姑姑。
#崇文老師是怎麼開始追尋爺爺的名字
跟大姑姑截然不同的人生，崇文老師從小被父親保護得很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父名叫高一生，直到他念初中，在學校聽到歷史老師說：「阿里山有一個酋長是惡霸，可以擋火車，名字叫高英傑。」他才回家詢問父親高英傑：「阿里山有人跟你同名同姓的嗎？」（這個歷史老師很混，阿里山的鄒族部落沒有酋長，是頭目。擋火車的是高一生，不是高英傑。高一生是吳鳳鄉（今：阿里山鄉）鄉長，不是酋長，也不是頭目。）
崇文老師的父親高英傑心想，時候到了！應該讓孩子知道他們有一個差點讓全台灣的原住民族團結自治的祖父高一生。
#以蕃治蕃
高一生是台灣第一代接受完整日本教育的鄒族菁英，曾任警察、教師、作曲家、吳鳳鄉（今阿里山鄉）鄉長。
因為長期接受日人薰陶，七八十年前的高一生是個出門梳油頭、穿西裝，回家會聽黑膠唱片的鄒族原住民，最喜歡的作曲家依序是貝多芬、孟德爾頌、華格納、普西尼。
高一生不只具有高尚的生活品味，更積極投入部落族人的生活改善！他以鄒族語創作移民之歌，鼓勵族人從山上的達邦、特富野部落移居到山腳下的新美、茶山部落耕種，腹地廣大平坦，水源充足，可以種植麻竹與山茶花等經濟作物，改善生活。
甚至找人做保，跟土地銀行貸款50萬元開辦「新美集體農場」，讓鄒族的傳統領域往山腳下擴展！
#迎接中國人卻被中國人殺了
高一生曾經喝醉酒，倒掛樹上，族人以為他要尋死，苦勸他下來，他才有氣無力地說：「我們台灣人很像伊索寓言的蝙蝠，荷蘭人來的時候，我們變成荷蘭人；鄭成功來的時候，我們變成明鄭的人；日本人來，我們又變成日本人；現在中國人要來了，我們都要服從在征服者底下，沒有自己的國家。」
二二八事件發生後，高一生眼見國民政府統治的台灣社會混亂不安，便以「矢多一生」的名字發送「案內狀」，上面記載著由台灣各原住民族成立「高山自治區」的構想，號召各民族的代表開會。（因國民黨阻撓，沒有開成）
1954年，高一生因推動台灣原住民族自治運動，受國民黨政府誣以貪污罪被捕入獄，於4月17日槍決。
#下行列車
高一生死後，家人為了讓高英傑專心台中師範學校的課業，隱瞞父親死訊，想念父親的他，每星期日都會到台中火車站等待從台北開來的下行列車，以為父親如果獲釋，一定會到台中看他。
直到初中二年級暑假回到達邦，高英傑跟弟弟在住家附近玩，弟弟嚷嚷著說:「爸爸的墓在那裏 ! 爸爸的墓在那裏! 」
高英傑回憶：「看到墳墓那一刻，我完全絕望了，難過到精神恍惚一整個夏天。」
#一起接力抵抗遺忘
崇文老師講到父親站在月台等候下行列車那幕，一度哽咽，說不出話。
後來，崇文老師用長號吹奏祖父的作品「春之佐保姬」，換我哽咽，說不出話。
曾經，台灣阿里山上有位如此傑出的鄒族領袖，他規劃的「高山自治區」涵蓋警察、產業、教育、建設、財政、衛生等部門，卻因為國民黨忌妒英才，親手滅絕了台灣各原住民族自治的可能！
遺憾的是，這70年來，大部分的台灣原住民，卻還是選擇國民黨當他們的父母官。
擦乾眼淚，我們要接力抵抗遺忘，把一個一個白色恐怖的故事，說給更多人知道，當年國民黨抹去的，從平民到菁英，是一整個台灣世代的未來！
#另一個獄外之囚三代的故事
「一直都在」，也許是每個經歷政治受創家庭不能言說、卻又刻骨銘心的感受。斯人已逝，「不在」的人被國家機器無所不在的監控所取代，留下的的人面對的是日常生活的戰戰兢兢，以及對於「家族空白」的矛盾情緒。
也有後來者，選擇在艱難中不斷拼著怎麼也湊不齊的家族拼圖，例如書寫《春日的偶遇》的張旖容，以及透過各種形式與社會對話的鄭竹梅，也有在家族關係之外不斷深掘的研究者林傳凱。
他們如何開始追尋歷史、理解空白？首次面對親人埋藏在國家檔案中的資料，以及多年後再挖掘出的監控檔案，又該如何面對與消化？而個人的解讀、家族的反應、以及社會的回聲，又使他們面臨怎麼樣的困難？
這個對話的場合中，不僅是遺族與後來者的分享與表白，也期待能與讀者產生更多共振與討論。
【家族與歷史的拼圖──《春日的偶遇》新書講座】
▊ 時間｜2024/01/07（日）14:00-16:00
▊ 地點｜三餘書店 3樓
▊ 講者｜#張旖容（本書作者、黃溫恭孫女）、#鄭竹梅（鄭南榕基金會董事長、鄭南榕女兒）、#林傳凱（本書作者、國立中山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 報名｜座位有限，報名連結
Source: 續寫島嶼的記憶 FB/三餘書店（2024/1/2轉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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